朱金華

　　在鄉下居住的日子，盛夏季節到鄰家走動，一碗溫涼的薄荷茶下肚，滿身汗漬消失得無影無蹤，透心兒的涼爽。回家如法炮制，不過是在河邊草叢掐一把薄荷葉片，扔到沸騰的開水鍋里煮幾滾兒，盛入瓦盆，過上一袋煙功夫，整間屋子便是一抹清涼世界。也有奢侈人家，用金銀花泡茶。更有好客的主東，熱情地招呼客人到屋里喝茶，往鍋灶添一把麥草，一陣忙碌過后，一碗荷包蛋就遞到了客人手里。
　　真正對茶有了認識，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步入工作崗位那一天，父親用自行車帶上我和臉盆被褥，到了單位，給我不相識的同事挨個發煙，又領我去附近小賣部稱了半斤茶葉，臨走的時候叮嚀來了人要敬煙奉茶。茶是開門調兒嘛，不管是國家干部還是平頭百姓，到門都是客，要以禮相待，不厚此薄彼，穿戴破舊的農民上門，說不定是來存款呢，對工作是種支持；衣著考究的主沒準兒是個逛三，吃喝朋友得提防。我就在那個時候，與茶結緣。
　　末后才漸漸曉得，小賣部里不光有茉莉花茶，還有信陽茶、苦丁茶、商南茶。正月初幾去親戚家拜年，大包小包行節禮，最醒目的要數提兜里擱在面上的商南茶了，那包綠綠的茶葉袋帶給人春的氣息，給人長足面子。
　　說起商南茶，初始一點兒也不起眼，后山梁一面坡種植的就是茶葉。當我飲下一杯，就開始嫌棄茉莉花茶香味過于濃郁，苦丁茶苦澀難以下咽。后來逐步認識了烏龍茶中的鐵觀音、黃金桂、武夷巖茶、永春佛手，品過紅茶中的金駿眉銀駿眉，也嘗過只殺青不揉捻的白茶，可我還是鐘情于綠茶。這綠茶不是龍井，不是碧柔春，不是黃山毛峰，不是信陽毛尖，不是廬山云霧，這些貢品名品豈是咱老百姓消受得起的。冰柜里平躺著的那盒信陽毛尖是一位托我寫字的朋友從南陽大老遠寄來的，字至今沒給人家寫，咋敢擅自享用。我鐘情的綠茶是地道的商南茶，它一直伴隨著我的生活。
　　我沒有高雅到動輒講茶文化酒文化，現如今也沒能把喝茶上升到文化的高度，可茶已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一位在省城混得像模像樣的鄉黨六七年前送我一餅普洱茶，那時節普洱茶炒作正熱乎，鄉黨說一餅子茶最高能賣到六位數呢，我意識到他送我的那餅茶價格不菲，便覺得茶沒了茶味兒，更沒了飲用的欲望，扔在電視柜角落里，任其塵封不曾挪動。前幾年常聽人說，鄰近的梁家墳石柱河山垴上那些居戶，在堂屋邊上挖一個坑，樓頂橫梁下吊一根鐵鏈，下端鐵鉤上始終吊著一只銅壺，早上天不亮起來生火，抓兩把茶葉放進銅壺里，注滿水旺火煎煮，大碗飲用，直喝到日上三竿。這頓茶飲抵住早餐，胃里未盡粒米，下地干活渾身卻有使不完的力氣。要是有個過路人，主東高興得手舞足蹈，招呼著把人當成稀客，熱情地抬屁股讓板凳。要是道行淺了，千萬別接主東遞來的茶缸子，泡的茶你是要喝起的，沒個六七缸子下肚，你能喝盡那黏稠苦澀的茶？來過這里的外鄉人，大多知曉山洼人家的樸實敦厚，渴得嘴里冒火也不敢來戶下找水喝，隨便在綠蔭下俯身，拱起十指作碗狀，掬一捧清泉飲下，強似來屋檐下呲牙咧嘴接受熱情。
　　如今的商南茶再不是從前的名不見經傳，她與金絲峽的秀美、甪里先生的隱居、闖王寨遺存一樣逐漸走進大眾視野。每當乍暖還寒的初春季節，人們還沉浸在年節喜悅里，茶農已開始忙碌了。清明節前那道茶昂貴得很，為了遠方的朋友，買一堆放入冰柜，在盛夏季節把一盒盒翠綠的清香寄向四面八方，帶去春的祝福夏的熱烈……
　　清晨，端起一杯綠茶，春的景象會浮現眼前，漫山蒼翠，蝶飛蜂舞，村婦少女說笑著嬉戲著，巧手在修剪齊整的茶樹枝尖忙碌，一點兒也不耽擱采茶，五顏六色的衣衫與茶樹相映，活像盛開的花朵在驕陽下閃爍，將山坡點綴得春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