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記歷史 緬懷先烈·抗戰中的文藝力量】
走進中國國家博物館開闊的中央大廳,每一位觀眾都能看到一幅長達36米、高12米的巨型花崗巖浮雕。浮雕朝向國家博物館西門、天安門廣場方向,畫幅足足超過一個標準籃球場。畫面中,高大健碩的開山壯漢頂天立地,以極具情感張力的神情、夸張的肌肉、奮力揮起釘耙的身姿,集強大堅定的力量感、勢不可擋的動態感、深遠厚重的歷史感與浪漫寓言的藝術感于一體,營造出一種沖破畫面的磅礴之勢。
浮雕描繪的是著名神話故事“愚公移山”,其母本則要回溯至80多年前,抗日戰爭期間徐悲鴻客居印度時創作的一件中國畫巨制。
1940年,抗日戰爭正處于艱難的相持階段,身在異國他鄉的徐悲鴻時刻關注著祖國的命運。為鼓舞抗戰士氣,他以豪邁的激情創作了中國畫《愚公移山》。初稿完成后,徐悲鴻在致友人的信中表達了強烈的情感寄托:“一月以來將積蘊二十年之《愚公移山》草成,可當得起一偉大之圖。”
徐悲鴻為何如此看重《愚公移山》?這源于他在民族苦難面前,對藝術創作與民族精神的深思和追求。后來人們研究徐悲鴻的藝術時,對其以“悲鴻精神”進行精煉概括和贊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徐悲鴻一生都在以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投入藝術的實踐中。《愚公移山》正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愚公移山》是《列子·湯問》里的一則寓言,講述了愚公不畏艱難、不受雜音干擾,篳路藍縷劈山開路,子孫相繼挖山不止,感天動地的故事。
早在歐洲求學時,徐悲鴻受到西方歷史名作的啟發,萌生了為民族創作鴻篇巨制的理想。回國后經歷民族屈辱的刺激,徐悲鴻對藝術的思考也越來越深刻,特別是進行了《田橫五百士》《徯我后》《九方皋》等歷史題材繪畫的探索之后,徐悲鴻“藝術報國”的理想追求醞釀著一次創作上的大爆發。
抗戰期間,徐悲鴻進入了創作精力最為旺盛的時期,不僅他的“奔馬”名揚海內外,成為威武不屈的象征,他還通過雄雞、獅子、老鷹,乃至麻雀等抒發強烈的民族情感。在這些作品中,徐悲鴻常常直接題寫:“長沙、臺兒莊大捷”“第二次長沙會戰,憂心如焚”“為抗日烈士默哀”“距壯烈之民族斗爭又五年矣”“哀鳴思戰斗,迥立向蒼蒼”“危亡之際”“憤氣塞胸”等,真摯的心聲,不吐不快。
創作之外,徐悲鴻還奔波各地,在海內外舉辦展覽,通過義賣畫作籌資支援前線。1939年,在新加坡舉辦的畫展上,徐悲鴻感慨,抗戰以來一年多中,憂國憂家,心緒紛亂,很少有大作品,憑著幾支畫筆為國家也沒有盡多大責任。從中,我們不難看出他準備創作《愚公移山》的端倪。這年底,徐悲鴻應印度大詩人泰戈爾邀請,遠赴印度進行文化交流。
在印度國際大學,泰戈爾專門為徐悲鴻舉行了歡迎儀式,對徐悲鴻此行給予高度評價,并將他介紹給甘地。徐悲鴻不僅舉辦了兩場畫展、進行講學、為甘地和泰戈爾創作了畫像,也深入了解了印度的文化藝術。這期間,他為《愚公移山》的創作積累了大量速寫和素材。此后,徐悲鴻將畫展所籌資金寄回國內支援抗戰。帶著創作的素材,他前往喜馬拉雅山腳下的大吉嶺進行寫生創作。幾個月后,他返回國際大學,在給友人的信里寫道:“山居三月寫得大小中西畫近百幅,《愚公移山》中國畫亦寫就,恨無法裝裱一覽……”徐悲鴻甚至不能盡興,很快又以油畫的形式進行了同題創作。
《愚公移山》整個畫面中,最富視覺沖擊力的是幾位開山壯漢,畫家通過大量的素描積累和精心分析,刻畫了他們身強力壯、筋骨結實的狀態,對于每個人的神情姿態,甚至舉耙動作的細節都反復進行考慮。除了畫面最終留下的人物,還有很多素材圖稿并沒有被畫家選用。概括后的畫面雖然人物不多,卻給人一種排山倒海、所向披靡的氣勢,更加展現出“再大的山也能搬走”的決心。這種取舍和刻畫也充分反映了徐悲鴻中西融合的繪畫主張。
為了便于創作,徐悲鴻就地“取材”,當地印度人充當了他寫生的對象。令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畫面中體格健壯、大腹便便的人物形象——國際大學一位身材魁梧的廚師,成了徐悲鴻眼中的“印度魯智深”。今天很多觀眾對《愚公移山》中外國人的形象感到好奇,了解到這一背景,問題也就不難回答了。實際上,這也與徐悲鴻的創作理念相關,在他看來,創作中不是不能考據,而是要結合實際,只關注表象不應該是畫家的目標。愚公時代的人物形象不能考證,創作的對象都是勤勞的勞動者,因此重要的不是借用了印度人形象,而是“情感充實,主旨已達”。這樣的創作理念,與他一直強調的“致廣大,盡精微”也是一致的。
抗戰期間,《愚公移山》在海內外多地展出,極大激勵了國人堅持抗戰的決心。1945年6月11日,毛澤東在黨的七大上發表了《愚公移山》的著名講話,號召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為這則古老的寓言注入了新的時代精神。
“愚公移山”這個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神話寓言,在其誕生2000多年之后,不僅為中國人帶來了強大力量,也在民族復興的征程中不斷被賦予新的內涵,成為中華民族百折不撓、知難而進、團結拼搏的精神象征。徐悲鴻創作的《愚公移山》也為更多人熟悉,成為這一精神的偉大圖贊和永恒注腳。
(作者:田明玥,系中國美術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