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通訊員 張鵬航 楊遠彥
漭漭秦嶺南麓,鎮安以西百余里,木王山如一道蒼勁的屏障橫亙其間,守望著一望無垠的大片原始森林。因高寒偏遠、山大溝深,這里素有“山城西伯利亞”之稱:稀疏的民居散落在“九山半水半分田”的溝壑間,一條蜿蜒的鄉村公路、一趟晃晃悠悠的通村班車,載著山民對“出山圓夢”的全部向往。而栗扎小學——這所不起眼的鄉村教學點,便在這山坳里深深扎了根。
詩人眼中的風景與遠方、村民眼中的貧窮與荒涼之木王山,用三十余載時光,淬煉出一位躬耕鄉村教育的“守望者”——栗扎小學校長馬杰。
以校為家
1994年秋,20出頭的馬杰背著簡單的行囊,從老家步行30公里,踏進了栗扎小學校園。
生于當地鄉鎮附近的馬杰,雖已飽嘗農村清苦生活的滋味,可眼前的景象還是超出了他的認知:校舍破敗,辦公條件簡陋得連一張平整的備課桌都難找;他接手的五年級,20多個孩子大多穿著打補丁的衣褲,學費十有八九欠著。到了冬季,這里就冰雪封山封路,與世隔絕。多少個漆黑寒冷的夜晚,呼嘯的松濤聲讓人膽戰心驚,屋里冷得如冰窖般,孤獨讓人痛徹心扉,他多次動了離開這里的念頭。但孩子們那純真的眼眸留住了他。那是對“山外世界”的好奇,是對“好好讀書”的期盼,是對老師發自內心的敬意和熱愛,是這個世界最純樸圣潔的童心。馬杰暗下決心:“我要留下來,用知識的光,刺破貧困的代際循環,讓這些娃能走出大山,以此來回饋我的家鄉。”
那兩年,馬杰既是班主任,又包攬了除數學外的所有課程。白天上課、批改作業,晚上挨家挨戶家訪——不是催學費,而是了解孩子的家庭困境,幫家長算“讀書的賬”。終于,兩年后小學畢業時,這個班沒有一個孩子因貧輟學,會考各科成績還沖到了全鎮前列。
這一留,便是31年。從青澀青年到鬢角染霜,馬杰把家安在了學校,把學校當成了家,他也成了這所學校的當家人。期間也有上級領導和同學看到他的不易,要給換個好的地方,可他都是婉言謝絕。
學校條件艱苦,請不到炊事員。老師和孩子們吃不上飯可是個大問題。馬杰只好給妻子做工作讓她來做飯,學校也成了馬杰真正的家。哪個老師請假了,馬杰妻子就成了義務老師;哪個學生生病了,她就成了陪護人;假期留守兒童親人不來接娃,她就把孩子留在自己家照顧。她拿著全鎮炊事員中最低的工資,卻干著學校最累的活。多少次,妻子哭訴著:別人跟著校長可能是享福,我卻成了學校留守兒童的免費保姆。馬杰只能溫言寬慰妻子:誰要你是我這個窮校長的妻子,這些可憐的留守兒童我們不照顧誰照顧?課沒人上,總不能把孩子耽誤了吧?
以愛為燈
馬杰常說:“充滿愛的教育才會熠熠生輝。”1997年,他班里來了個特殊的孩子——小強。因家庭變故,小強寄住在親戚家,缺少關愛,成了班里的“刺頭”:上課搗亂、不寫作業,渾身總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倔強。
馬杰沒放棄。他讓愛人把小強的破衣洗凈縫補,親手給孩子洗頭理發,看著小強從“灰頭土臉”變得清爽;他自掏腰包買課本、鉛筆,課后陪著小強補功課,幫小強把落下的知識一點點“撿”回來;課余時間,他和小強在山間散步,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聊山外的城市,聊“好好讀書就能自己選日子過。”
幾個月后,小強漸漸變了,上課坐得住了,也愿意跟同學說話了。可馬杰的放心沒持續多久——一天晚自習后,小強因餓極了偷拿小賣部的東西,被店主扣住。
馬杰趕到時,看到小強低著頭,渾身發抖。聽到“老師來了”,小強撲通一聲跪下,哭著說:“老師,我錯了,您打我罵我吧!”馬杰蹲下身,輕輕擦掉他的眼淚,聲音發澀:“是老師的錯,沒照看好你,讓你餓肚子了。”
那天起,馬杰索性讓小強跟自己同吃同住:早上一起去操場晨讀,晚上一起在辦公室備課、寫作業,周末帶他去山里撿栗子、挖野菜。直到小學畢業,小強再也沒添過亂,每門功課都及格了。
后來,小強雖沒繼續上學,卻憑著一股韌勁學了門手藝,如今已成家立業,日子過得安穩。每次回村,他總會先去學校看馬杰,他說:“沒馬老師,就沒有現在的我。”
甘當人梯
2010年,馬杰被任命為栗扎小學校長。肩上的擔子重了,他最先愁的,是“老師留不住”的問題——因地處偏遠、條件艱苦,教師像走馬燈似的換,年年都是新面孔,教學質量難以穩定。“改變不了環境,就改變心態;留不住人,就先教會人。”這是馬杰對新教師常說的話。每來一位年輕教師,他都當成“自家孩子”帶:從備課怎么抓重點、講課怎么調語氣,到改作業怎么寫批注、課后輔導怎么找方法,他手把手示范,一節節聽“試講課”,一點點提建議。
2018年,一位特崗教師來到栗扎小學,起初因不適應山里的生活,幾次想打退堂鼓。馬杰看在眼里,白天陪他磨課,晚上跟他聊自己的經歷:“我剛來的時候,比你還慌,可看著孩子們的眼睛,就舍不得走了。”三年后,這位教師不僅能獨當一面,還因教學成績突出,調入縣城小學,如今已是省級教學能手。
“只要年輕人愿意來,我就愿意教。”馬杰說,看著年輕教師成長,就像看到學校的“薪火”傳了下去。
匯聚微光
2015年,馬杰獲評“馬云鄉村教師獎”。這份榮譽,沒讓他停下腳步,反而讓他多了個身份——“山里娃的求助者”。他知道,單靠學校的力量不夠,得讓更多人看見栗扎小學的孩子。
馬杰通過媒體牽線、朋友幫忙,一點點搭建起公益橋梁:“西部愛心公益社”來了,建起第一個愛心圖書室;“同心三秦行公益中心”的郭軍女士來了,從2018年起年年組織捐助,從未間斷;西安的孫青、馬云慧女士,和平中醫醫院的李娟院長、劉銀平醫生來了,10多名貧困生、留守兒童有了一對一資助。
2024年秋天,在馬杰的奔走下,木王鎮6所中小學、幼兒園的孩子,都收到了裝滿文具和圖書的愛心大禮包;12名困境學生,每人拿到2000元資助。這些年,經他手爭取的公益支持,累計已超30萬元。
馬杰說:“我一個人的力量小,但能把外面的愛引進來,就夠了。”
如今,馬杰已過知天命之年。木王山的風,吹皺了他的眼角,染白了他的鬢角,卻沒吹淡他對鄉村教育的執念。31年扎根,他像一棵老槐樹,把根深深扎在栗扎小學的土壤里,為山里娃遮風擋雨;他更像一盞燈,用自己的堅守,點亮了無數山里娃的求學路。